從前，有一對恩愛異常的夫妻，倆人終日如膠似漆，難分難捨，羨煞旁人，被村裡人笑稱是一對神仙眷侶。不過，他倆實在太相愛了，就算有一輩子的時間相處在一起，仍不足以滿足他們。於是，他倆便互相約定，死後不服下孟婆湯，要留住今生的記憶，直到來世再續前緣。

終於，到了生離死別的那一刻，妻子臨去前不斷叮嚀著丈夫千萬別忘了他倆的約定。待她過生後，丈夫哀慟不已，就在隔天竟因為心碎而死！

死後，他的魂魄來到了奈何橋旁，正待他服下那碗孟婆湯時，他對著站在一旁的孟婆說：

「我能否別喝這碗湯？」

孟婆嘆道：「前塵往事總是苦，你又何須苦苦執著？」

他緩緩道出了與妻子間的約定。

說完後，他不禁潸然淚下，顧不得男兒膝下有黃金，他跪下來不斷地朝孟婆磕頭拜託。

「唉——」孟婆見他情深如此，遂道：「罷了罷了，你想留著苦就讓你留著吧。」

他喜出望外地連聲道謝。

孟婆開口：「不過，有一個條件……」

於是，他的魂魄便帶著今生的記憶，墮入了輪迴之中。

到了來世，打他在母親的肚子裡時，便已經擁有了前世的記憶。在媽媽的肚子裡，他耐心等待著自己出生，等到了出生，又繼續等待著學會走路，等到他終於能行動自如時，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家，踏上了尋妻之路。

他十分清楚自己來到塵世間的目的，不似有人終日渾渾噩噩就這樣過了一生。

他的日子過得還算逍遙。餓了，便向他人乞討；累了，路邊倒頭就睡。他沒有多餘的時間來煩惱生計，也沒有時間想其它事情，因為，他的壽命只有短短十幾年，這是他的詛咒，亦是他和孟婆的約定。所以，他把握著每一分能夠把握的時間，專心尋找著他的妻子。

時間，悄悄地流逝。

一天，兩天，三天，四天……

他沒有任何方向地走著，因為他不曉得妻子將誕生在何處，只能四處去流浪。

一個月，兩個月，三個月，四個月……

他不曉得該如何認出他的妻子，只能倚靠著內心的呼應。

春，夏，秋，冬……

他相信不論外貌再如何變，只要兩人相愛的心堅定不移，就一定能夠認出對方。

一年，兩年，三年，四年……

他同樣深信著他的妻子，此時亦在他看不見的彼端，默默尋找著他的蹤跡。

四季變化，物換星移，之於他卻有如過眼雲煙。歲月，依然在他身上無情地劃下痕跡……

他的行動愈來愈遲緩，走路亦愈來愈慢。如今，他的體力狀況大不如前，他這才深刻地體認到，所剩的時間已經不多了。

看著周遭陌生的人事物，他忽然有股感慨。打從他來到這個世間，便只為了尋找妻子而活，他始終未曾停下腳步，來好好地認識這個新世界。

聽人家說，現在是什麼二十一世紀……

聽見肚子咕嚕嚕地叫，他驀地甩了甩頭，連帶甩去那些多餘的煩惱。

他還在感慨些什麼？他的妻子，正在不遠處等著他呢！

強打起精神，他走入了一家小店裡頭。他的身體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，再不乞討些東西吃會撐不下去的。

他的耳邊，卻突然響起了銀鈴般地笑聲。

他再度甩了甩頭。大概是餓昏頭了，他的腦袋才會開始胡思亂想，他居然，以為自己聽見了妻子的笑聲。

「呵呵，討厭啦，連你也笑我傻。」

笑聲漸歇，似曾相識的嗓音，也跟著傳進了他的耳裡。

他身體為之一震！

這聲音……

他回過頭，看著剛剛擦身而過的女孩，勾著另一個男孩的手臂走了出去。

顧不得飢腸轆轆的身體，他迅速追了出去。

他終於找到她了！

站在門口，他梭巡到那女孩的背影，正想追上去時，卻硬生生打住了已經邁出的步伐。

因為，他看到了教他心碎的一幕。

女孩的雙手，親密地挽著身旁的男孩子的手臂。此時的她正側過臉，笑容燦爛地和那名男孩打情罵俏著，他甚至看見那名男孩伸出食指，輕輕點了一下那女孩的鼻尖。

這是專屬於情人間的小動作，他當然懂。

然而，這卻不是真正教他心碎的理由。

他的耳邊，緩緩響起了妻子臨終前的囑咐，要他千萬別忘了他倆的約定。

眼前這名女孩的側臉，竟像極了他妻子年輕時候的樣貌，彷彿是用同一個模子印出來般相像。

如今，再看見這張熟悉的面孔時，他竟只覺得陌生。

眼角餘光，瞥見一輛車正朝著這邊開過來，他毫不猶豫地衝到馬路上——

「碰！」

倒地的一霎那，往日的回憶，頓時如浪濤般洶湧地向他襲來。

與妻子的相遇，相知，相戀，到後來成為了夫妻，以及生離死別前的種種對話，一幕幕在他腦海裡閃現。

最後，他憶起了在奈何橋旁，他與孟婆之間的約定。

漸漸地，他彷彿再度回到了當時的奈何橋，看見孟婆正站在自己的面前，開口跟他說：

「罷了罷了，你想留著苦就讓你留著吧。」

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內心的激動。

「不過，有一個條件……」孟婆說。

「什麼條件？」我問。

「原本，我們為了懲罰那些不喝湯、便想偷偷溜去投胎轉世之人，會令他們自動墮入畜生道，並且九世不得為人。因此，若你還是堅持不喝湯的話，當然也得付出和他們相同的代價……」

「這樣，你也願意？」孟婆看著我說。

「我願意。」我毫不遲疑地回答。

「你不怕變成畜生嗎？」孟婆說。

「不怕，因為我知道，來世也將會有另一個畜生在等著我……」我眼神不自覺溫柔起來。

孟婆看了我一眼，便道：

「好吧，希望你不要後悔。」

說完這句話，孟婆便退到一旁，目送我走過那條彷彿象徵著我未來人生的奈何橋……。


「有人撞到狗了耶！」

「真的呀？」

「好像是那隻狗自己衝出去的。」

「你看那狗瘦成這樣，八成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吧。」

「真可憐吶……」

他再也聽不清周遭人們說話的聲音了，只在朦朧中，他恍若看見那名神似他妻子的女孩，正慢慢地朝他走過來……

這樣也好，至少，就讓他一人承擔所有的痛苦，他的妻子，他只希望她能永遠健康快樂地活著。

慢慢地闔上雙眼，他帶著前世美好的記憶，墜入了今生永恆的沉睡。


《完》